达姐读杂书唐克扬长安的烟火

一个设计师,一个小说家。他的文字贴合他的职业,奇妙的设想有,美丽的文字也有。说不上很喜欢,也没有特别惊喜,有一点点代沟的感觉,他的文字很有年轻人的感觉。就是时下会很喜欢的那种味道,说不上来。不过还不错的,《长安的烟火》那一篇很美。

书摘:

《古花》

事实上,他和这世界的联系也已经不多—就像是天崩地解之际造化的弃物,他们叫作“遗民”,没有人来照拂,也和眼下的这个人生格格不入,对世间万事,心中只有无尽的怨恨,以至于仅存的一点欢乐也成了不名誉的内心犯罪—他们低下头的原因不是为了苟活,而是为了抗拒生的轻薄无意义。

这分明是一朵“古花”啊……他激动地想着,这意味着什么呢?这是从“旧”里面绽出的“新”,和这使人厌弃的世界完全没有关系,是另一种生命的开始:它不需要红尘之中的阳光、水,简直是个奇迹。他双颊酡红,眼里闪着兴奋的神采,像是在为这不可思议的发现发着高烧。

那得春风十万株,枝枝照我醉模糊……

他不曾看见的一幕发生在头顶上:屋瓦被风掀翻了,油毡也撕破了,说不清是上个冬天的积雪融水,还是春天的新雨,在老头不在的时候,滴滴答答地从屋顶的空隙间垂落下来,水滴渗进了拼镶在一起的瘿木,并且流进里面稻草、谷皮、黄土捏合成的内胎,一颗种子跌落在铁佛的缝隙中—这就是那朵小花的来源。古老的,无数棵死树啮合在一起的佛像,笑容依然如故。它一动不动,像是睡着了一样,只有那朵小花在时时的滴水中震动,仿佛是为老头激动的背影笑得不住地颤抖。

《升平古镜》

十一郎慢慢明白,此生唯一的缺憾,或许就是他无法超越这不动声色的时间,去看看另一段光阴里的世界,就算净心修为,不进谷粟,也只能让他的身体变轻、变薄,直到飘然飞升,而那个女子的面容,却是在隔岸的花火里的,在杳冥之中。

《木 奴》

拆到香堂的时候,杜绾正好巡视工程,他注意到其中一根梁上有隐约的墨迹,就让人拿来梯子上去看看,一看,是十个蝇头小字“太和十五年青州蒋少游”,字体朴拙俊厚,和今朝迥然不同。杜绾异常惊讶,太和是元魏的年号,距今已经有二百余年,而蒋少游则是那时候著名的匠师,后来当过太常少卿、龙骧将军。再除去外表腐朽的包嵌,细看里面露出的不大的木心,原来是珍贵的“血檀”,这种树外表深紫色,刚伐的木头,锯开来内里汁液如血,所以叫做血檀,等到干透了,树汁都在年轮之间凝成一层层的深色细线。这种树木,在元魏的时候终南山上还偶尔一见,而今却已变得千金难求。

杜绾试着敲击这血檀木,这根木头就像是粘在屋架上的一样,虽然摇晃,但并不分离,接榫的地方,刀锋也插不进去;杜绾就让手下拿锯子试着锯它下来,锯齿刚刚接触表面,木头就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,大得异乎寻常,彷佛知道要躲避一样。杜绾知道其中有异,就吩咐人小心把它从已腐朽的屋架上除下,不要和其它的烂木堆在一起;但是这根木头不是巨木,不堪大用,就顺手交给了他的儿子杜十一郎,拿它做了一部精巧的机械。

杜绾的儿子十一郎工于巧思,京城四面沟渠的闸门都是他设计的,一年四季都可水流不竭,号称四春渠。十一郎知道这根木头不同寻常,不能妄加斧斤,于是在动手的那一天焚香沐浴,祷告鲁班,并且告诉血檀木说:一定会将你做成富于灵性的东西。于是再动斧锯,木头就一声不吭了。

《白马郎君》

在长安,刘子原将他积攒的数千万钱尽数换成赤金,雇了胡人工匠打制成一模一样的金杯和金锭,层层套叠,装在好几只大木箱中埋入地窖。唯恐将来有人掘出这些金杯金锭,他想着天下初乱时,城内定然粮荒,最要紧的不是宝物,而是粮食,就在木箱之上覆土,再放上些装满稻谷的瓦罐,指望盗宝者挖到此处就自行罢手。想来想去,刘子原还是不放心他的秘藏,便在所有金器里敷上一层‘石绿’,这石绿是种无色无味的粉末,貌如蜂蜡,小有毒性,如果只是不小心碰了,性命还自无碍,只是皮肤瘙痒,使人发狂,如果抓挠不止,进了血液,就有生命之虞。人们如果知道金杯里有些古怪,或许就不会再去碰它……

“如果是只取珍宝,或是只取陈谷,都还无碍,求生或求利,自不相扰。可若是两样都要,后果可就难以设想了。

“刘子原万万没有想到的是,人性本贪,珍宝和陈谷,本没有什么截然的分别。”

《长安的烟火》

住在这样一座不仅巨大,而且自我相似的城市里,人们不习惯问,你是谁?相反,他们会下意识地想:他是谁——这个问题对我是否重要?没有人真的会花时间去揭开这个谜底,因为对于他真正熟悉的生活的一角而言,每个陌生人都是云游者,都是缘悭一面的过客。这个城市只有一个真正的常住者,那就是它的统治者,他会在想象中的云端里,审视这座城市的地图;对于其它大多数人,他们到达的唯一目的却是为了有朝一日能离开,带着更体面的微笑。

对于在那里生活的人,长安是一座几乎看不见的城市,人们的生活结在一张灰黄的数字的网上,在节点和节点之间,是纵横交织的土垣,土垣的里外是茂密的四处蔓延的树林……每个人的生活都安顿在这样的土垣和树林里,像一座小小的精致的园林。打马从灰尘扑面的大路上弛过,人们数不清有多少这样的园林,也分辨不清它们之间的细微差别,它们多得让人们只能按它们的代码来识别:

永乐、永宁、永崇、永和、永平、永安、永阳、永嘉、永兴……

在长安,人们生活全部的意义,就是从这些代码中的一个出发去另一个,每天清晨,日复一日;白天,他们在众多陌生目光的注视中,满身尘土地开始劳作,在黄昏夜禁前,他们需要回到出发的那一个,在静悄悄的园林中,用大海里的一滴水洗干净自己。

这就是尺度的威力,尺度比最专制的君王还要粗暴,它剥夺了人们仅存的想象中的自由。

我劝您不妨在想象中造访一下长安的内里。如果您有一把锋利的刀子,切开那些个四平八稳的方块,您所看到并不是由里而内的渐变,而是互不相干的序列,皮是皮,瓤是瓤,您将会发现一道奇特的切面:安静规整的表面只是幻象,皮肤下面是斑驳的孔洞。在各自画地为牢的囚笼中,挤满了这样那样不安躁动着的生命。

对于物质的热望或许并不是长安的人们所独有。但是,在一种妥帖的管制下期待着隐约可见的生趣,那便是一种长安的风景了。要解读长安的秘密,最重要的不是它的大字天书,也不是它见风便死的秘密,而是各种僭越的可能,是撬开门缝,窥视门里秘密的乐趣,那乐趣宛如乱伦强暴之于正常婚姻,有一种异样的诱惑。

从高空看下去,在长安居住的人们秩序森严,这城市像一面结冰的湖水泛不起一丝涟漪。但是,在微小的肌理上,您可以看得到像土拔鼠一样辛苦的人群,不管他们是金字塔最顶端的贵族,还是贫民窟最底层的贱民,他们各自住在各自的孔洞之中,日夜挖掘着各自的生活,区别不过是前者高敞,后者逼匝,久而久之,不是他们淘空了所有的意义,便是意义淘空了他们,被打穿的空洞像瘟疫一样,向着千百个互相矛盾的方向蔓延。

它为的是支撑起一个巨大的结构。对许多长安人来说,这个巨大的结构是一颗完整的“心印”,这颗心印哪怕开一个小小的口子,也会立刻丧失所有的价值,那就是人们所说的“破”。“国破山河在”,一座已经被攻破的城池,哪怕它的物理形态还基本完整,在中国人那里也已经毫无价值,一座破城只有还给创生它的风景——在中国词典里面,“墟”和“城”的写法只有细微的不同。

——只要有这面白墙还保持着它的素朴,它就会永远吸引着好奇的、想要窥伺墙里的目光。那一道道与田野景色如此不同的洁净的白壁,使长安的居民们感觉自己正在建设的,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城市;虽然他们永远不知道,一墙之隔的田野里是否还是那般单调的景色,但对于想象中墙后的艳羡,却总撩拨起他们在墙上涂写姓名的冲动。吸着鼻涕的小流氓们不断转移守街金吾的注意,好把他们的脏手印按在墙上,那一刻,做些零碎买卖的小商人在不远处逡巡,伺机向所有的人兜售他们的货品:那些成分不明的黑腻梨膏糖。

白墙却总要频繁地刷洗。天知道,只要有一个月无人照管,野草就会吞没这座城市,青苔和狗屎就会涂上仓卒砌就的汉白玉台阶。如何向人们解释,这座浮皮潦草地建立的城市其实只是一个巨大的空壳?这并不重要,因为热烘烘的生活很快就会充满它,像一个蒸蒸日上的气球。

你知道中国人常常用“黄尘”或是“红尘”形容世界,人生命运的枯荣,从破污鄙陋的草舍,到金壁辉煌的宫殿,多半还和土密不可分。纵然木构是一种简易的自承重体系,北方的房屋多半还是需要土坯墙的遮蔽,一来帮助荷载,二来可以防风,长安也不例外——即便是这座伟大的城市,它的最高统治者,也不过是坐在土台上细土夯成的墙壁后面,只是多些螭首、鸱尾、悬鱼、搏风之属。在古代的文学作品里,经常会提到“椒房殿”,汉朝以来便是最糜烂帝王生活的标杆,那也不过是涂墙的湿泥里掺和了某种类似花椒的香料。

那只是一种幻觉。在长安,花和尘其实是同一样东西,它们都没有量数,因此它们是无处不在的,因此,每一捧泥土,每一片花瓣和整个城市一样意义非凡;它们不是一片遥远的风景,而是致密的包裹着肉体的锦缎,这柔软的织物使得固体的世界变得捉摸不定,使得坚硬如铁的命运有了缥缈的转机——那出路不在清洁或龌龊的世界的夹缝里,而在于土和尘无止境的彼此幻想中。

普林尼说,水精是石化的水,唐朝人则以为它是冰英,凝露,月光——岂止如此,在长安,水精可以是凝冻的雨,是初秋的霜华,是历千载不融的终南积雪,但也可以是一间完全向世界敞开的旷野里的房子,但这样的东西在长安并不存在。

在长安,透明是一种在人间世所匮乏的品质,从水精的一侧望去,它是完全透明的,透明到几乎化为无的程度,可是,当触手抚摸时,水精却占据了实在的、坚硬的体积,在这里,透明意味着一种不可以到达的深度,象目光一般深邃,但它却有明确的向度,不像水一般可以随意进入,变换方向——这种品质让唐朝人捉摸不透,因为在他们的生活中,隐隐约约的暧昧是当然的状况,是万物万事皆有可能,而透明意味着空,真正的寂灭是无法再流动的。

深蓝色的晚空中悬挂着长安的夜月,静默的黑暗中,银丝穿起的水精珠串几乎不容易察觉,只有微风吹来的那一刻,人们才发现空中其实有物,除了这些荧荧有光的珠串,还有被月光擦亮的灰尘,在汗漫无边的太空中飞舞。

那是有限中的人们接往无限的时刻,无可遮蔽无可逃遁的方向,可望之欲往之而知其不可往的神伤……这凝神的一瞬间才见出无可挽回的意义,在长安,透明其实是最不透明的东西。

一个人没有在长安晋身之前,他并没有和任何人说话的机会,除了冰冷的墙壁他什么也看不到,即使他在这城中待上一辈子也罢;而对于许多求取功名的人,来到长安只是为了离开这座城市,而直到他们离开的时候,他们也不曾向街边的人们瞄过一眼,对他们而言,这城市也等于没有存在过。

在长安的访客需要寻找和等候一张面孔,一张他们认识的,也将从人海中辨别出他们的面孔——许多年轻气盛的异乡客,本认为自己的文章见识天下第一,但是长安匆匆行旅之中,通常没有人会多看你一眼。在经历了这种寻找和等候之后,很多人都会丧魂落魄。在意识到了这座城市的巨大之后,他们失掉了比较一切的尺度,他们所居住的小旅舍没有向外的窗户,大街上并不是什么都看不见,但是并没有特别的东西值得注目。

所有的地方都是潜在的门:回转的篱墙深处,总有一处潦草地用树枝遮蔽起的缺口;乌头门、版门、车门,或是透露着人面桃花消息的柴扉。你急欲进门去,却需要向线人交纳赎金,才能掌握打开门的秘钥。侵入的一瞬间,你或许会感到后悔,因为高昂的代价会让这墙里平淡的生活黯然失色。

墙的作用远远不止于防御,因为焦虑着的人们渴求着被墙遮蔽的窗,期待着唯其敞开才能深入的风景。长安却是一座没有窗户的城市——你也可以这么理解:当所有的窗户都开向庭院时,它们其实是内心的窗户,在浓密的树丛中犄角相依;它们是隐士多孔窍石头里的九曲,而绝不是忒修斯的父亲向爱琴海眺望归帆的露台。

你尊贵的边界,却变作了别人游戏场上的看板。

有能力无视这些桎梏和纷乱的,都是些胸怀异禀的人,比如那让人们津津乐道的昆仑奴磨勒,“风尘三侠”之中的翘楚。对他来说,屋顶就是宽阔的大街,无数纵横交织的墙垣,倒成了万千可以漫步的小径;在三丈以上,是寻常生活不曾到达的高度,在这高度上,他随心所欲地改变这城市业已编排的秩序。令他开心的一件乐事,就是闯入富贵人家的深院,把年轻美貌的女子从温热的锦被里劫走,带到她更值得相与的情郎的身边,他可以左腋下夹着这女子,右腋下夹着她的情人,轻松地翻越十余重土垣和门户,丝毫无视地面上人们生活的逻辑:

“我家门垣,从来邃密,扃锁甚严——(昨夜来者)势似飞腾,寂无形迹!”

您一定听过《威尼斯商人》中的中国盒子,是马可·波罗从大汗那里带回了这个有名的游戏。当您得到全部三个盒子的时候,您也就明白了中国人的城市。唯一不同的是,真正的中国盒子里面并没有一张卷曲的纸条,谜底都在层层的盒子自身的材质和构造里面。

  用赤金制成的盒子上面写着“城中之城”。

  用水精制成的盒子上面写着“塔中之塔”。

  用湖石制成的盒子上面写着“园中之园”。

您一定马上就可以猜到,“城中之城”象征着权力,权力需要在逐次退隐的黑暗里保守它诡秘的心机;“塔中之塔”象征着视觉,在向上层层拔高的天空里,好奇心获得了最大的解放,而疏离、厌倦和空虚也由此开始;而“园中之园”是最晦涩的一个谜,是的,它象征着爱情,但是它是一种无望的境地。

园中还是园,但你并没有看见多余的疆界,逐渐深入的小径,诱使你步入新的漫游。在夜晚,你看见一个白衣的女子迂回着向你走来,隔着一条曲回的小溪,她似乎开始依着一条看不见的路径舞蹈,你不明白她身体的逻辑,于是打算拦住她问个究竟,可是当你追随着她开始又一轮的漫游时,你突然醒悟了,那个永远和你暌隔的女子不过是你欲望的化身,你们注定彼此观望。

现在到了谈谈时间的时候,当你意识到了那些别样的处所,你一定会同时感受到和它们系在一起的时间,对,那不是一具有发条的时钟,它是时间。单纯的时刻是没有意义的,时间还要加上人们的遭际,那就是时运。

这就是长安的烟火,它是寂静的高潮,是平凡人生命里的亮色。

春天是一个通俗的季节,全城的人们都会拥出城去游乐,这时候,长安罕见地是一座空城,空而不寂,四条水渠都开了河闸可劲地流,地气旺盛,因此城门大开。城角东南,曲江的万千花树之间,满满地是黄额朱靥的仕女,像是守了一辈子活寡的诗人们,眼睛一下子不知道该往哪儿搁;如茵的芳草间,席地而坐、耍着双陆围棋的是公子王孙和他们的清客,有钱的人押上钱,没钱的人押上自己的运气,一切都乱了套。在夜晚,一切又回复静寂,湖上的明月,打开了所有看得见它的人们的心扉。

夏季,渥暑使树荫笼络了大地上的一切,官署里的官吏们都除去了衣衫办公,只剩下腰间一条遮羞的粗布,从长安四围的大道上,谎报军功的檄文雪片般地飞来,要钱粮的胃口随着气温而高高涨起,岭南的贝母,陇右的陈谷……东都的牡丹花会走失了儿童数十人,西市的旗亭等着修理,有待打造的名册、清单和文书堆得小山一般,今年一年怕都清理不完,虚骄的内心,在极度的暑热中像被太阳晒焦的叶子一样蜷曲起来。夜晚,在寂静的坊墙之内,人们喝着泡了数通寡淡无味的茶——轰然一响,锁着浩繁卷册的沉重大木柜,却莫名其妙地倒了,园中一切绿的东西都开始变黄。

秋季,人们开始懊恼,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懊恼,有人为减了俸苦恼,有人想念陷在贼中的美丽小妾,有人为佶屈聱牙的字谜里的空缺而嗟叹不已。在城南马粪涂满草莱的荒野中,有一个行将老去的人,他看到的是乐游原上的夕阳,落日是那么的圆满,微风中,从渭北到江东,帝国金色的庄稼都在被忙碌地收割。可他已经感到生命的沉沦,它沉向远方不可挽回的命运,那些命运,长安的子孙们将一年一年地受,这沉沦在秋天长得像是没有尽头。

冬季,长安城中降下了纷纷的大雪,园中,再无人去坐的小亭孤悬在水中,像是一座即将下沉的岛,写给情人们的甜蜜的诗篇已经褪色;炕火烧灼的墙壁上的墨迹下,却常有奇怪的斑驳的花纹浮出,像是铜器上难以解读的铭文,引人遐想,使人困惑:博学的儒生在上面看到了上古圣人的训诫,而因爱情而沦落的,再也出不了这座城的人们,却把它夸大成自己前生今世的传奇。对于瑟瑟发抖,缺薪少炭的穷人们而言,他们关心的问题却再实际不过了——

炕火再也点不燃了,他们是否还可以在这个冬季幸存?

这四季不是四个分明的时节,它们其实是一座城市里的一年,这一年不是浩淼光阴中的转瞬,它们其实是古老生活永远停住的一刻。

《橘妖》

北极棉花是一种有意思的植物,它生长在纤细矮小的黑鱼鳞松下面,树荫使得它们免受冻风的摧残。每一株北极棉花都顶着一个小小的绒球,在青黑色的黑鱼鳞松的枝叶下面白白一片,像是散落在苔原上的无数珍珠,实际上,它们就是用这些小球保护自已的种子。在北极,即使是松树也只好长得格外矮小,它们需要匍匐在地面上,像雪球一样聚成团状生长,这样,不仅可以尽量多吸收地面反射的阳光热量,而且还可以有效地抵御能吹走房屋的狂风。您要知道,它们一年中只能生长几个毫米,而且还得忍受零下二十三度的寒冷。

似乎是因为生命短暂,北极植物的花往往都格外耀眼醒目,不管是罂粟、勿忘我还是蝇子草,它们的花朵都娇艳欲滴,像是有意招惹太阳的注目。比如北极罂粟,在它那十几厘米高的纤细花梗上,顶着一朵朵杯形的花朵,就好似聚光镜一样,可以将太阳的能量聚焦到花蕊上,以提供生命蕴育需要的热量。这还不算完,在亚北极,大多数植物都是一年常绿,不管是小灌木和石南科的植物,还是越橘、岩高兰或酸果蔓,即使在冰雪之中,也是葱绿的一片,只要春天一到,它们就迫不及待地进行光合作用繁衍后代,没有脱卸朽叶长出新芽的繁琐仪式。很多北极植物靠根茎扩展就能够繁殖,没有雌雄之分,它们的生命里没有寻常的爱情,也没有花朵和果实的区分—— 

《我们咖啡馆的后门》

我不爱喝咖啡,但是我最爱想象从咖啡馆中走出来的一幕——咖啡馆究竟什么时候打烊?假如我是那个小偷,抖一抖身上的雨水,我会若无其事地从后门走出来,就假装是从前门走出来(反正它们看上去其实差不多),留下警察和麻将搭子,留下和戴眼镜的男人、和女人们无休无止地纠缠。和几个不同的作者一起把这个故事写完了,我才突然意识到,其实没有什么咖啡馆,我们几个就是咖啡馆。

《含嘉仓》

那不过是我的幻觉,琴在眼前消失了,但柜子里暗门中藏的东西是实实在在的,从前她并没有骗我,那一沓沓的“宝贝”全都是旧日的有价证券,想必是汪姨在公私合营前藏在里面的,年久之后全部化为纸屑了。暗门拉动的一瞬间,它们从柜子深处的暗格上跌落下来,像雨一样溅起柜子里遍布的灰尘,

那是无数的、无数的记忆的灰尘在空气中飞舞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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